理解人性

第四章 我们生活的世界

2025-10-18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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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们生活的世界 宇宙的结构 由于每个人都必须适应环境,所以他的心理机制便具有接受外部世界印记的能力。此外,心理机制还根据对世界的确切理解,沿着童年早期就形成的某种理想化的行为模式路线,追求某个明确的目标。虽然我们无法用清楚、准确的术语表达对宇宙的这种理解以及这个目标,但是,我们可以视其为一种萦绕不去的气息,与其对应的则是一种欠缺感。只有在有了固有的目标之后,精神活动才可能产生。我们知道,确立了目标之后,才会有变化能力,才会有自由运动。由自由运动引起的精神上的丰富不可低估。第一次从地上站起来的孩子会从此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站起来的那一秒,他总会感到某种敌意。在最初尝试运动时,尤其是在抬起脚学走路的时候,他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各种困难,这些困难会增强或者摧毁他对未来的希望。成年人看来微不足道或普通寻常的印记却可能会给孩子的精神带来巨大的影响,并会从各个方面影响他对自己所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的看法。因而,曾在运动方面遇到过困难的孩子,他们的理想中可能充斥着剧烈而迅速的运动;我们可以问他们最喜欢的游戏是什么,或者问长大之后想要做什么,从中可以看出他们的这种理想。通常,这样的孩子会回答说,他们想成为汽车司机、火车司机等,这些清楚地表明他们渴望克服每一个妨碍自己自由运动的障碍。他们的人生目标是通过完美的运动自由扫除自卑感和无力感。我们很容易明白,发育缓慢或者体弱多病的孩子心理中很容易产生这种无力感。同样地,天生视力有缺陷的孩子会尝试用更强烈的视觉概念来表达自己对整个世界的理解。有听觉缺陷的孩子则会对某些在他们听来特别悦耳的曲调有强烈兴趣;简而言之,他们会变得“爱好音乐”。 通过感觉器官,个体形成了自己的宇宙观。 在孩子用以征服世界的所有器官中,在决定他与他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基本关系方面,感觉器官尤为重要。正是通过这些感觉器官,个体形成了自己的宇宙观。首先是眼睛接近环境,视觉世界强制性地吸引人的注意,给人的感受和体验提供主要资料。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它的视觉画面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因为它涉及的是不变的、持久的材料,不像其他器官如耳朵、鼻子、舌头以及皮肤等,后者只能感受短暂的刺激。然而,也有这样一些人,他们的耳朵是主要的感觉器官。他们的心理信息储备更多地建立在听觉的基础上。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可以说属于听觉型。我们偶尔也会发现,有些人的运动神经占主导地位。还有一些人,嗅觉或味觉刺激尤其能吸引他们;这些人中,第一类人,即对气味尤为敏感的人,在我们的文明中处于相对不利的地位。然后还有很多孩子,他们身上的肌肉系统扮演着主要的角色。这类孩子天性不安分,这使他们童年时期不停地动来动去,成年之后则更加活跃。这类人只对运动肌肉在其中扮演主要角色的活动感兴趣。他们甚至在睡眠中都很活跃,我们只需观察他们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样子就可以证明这一点。我们必须将“坐立不安”的孩子归入这一类,他们的躁动不安常被看作一种恶习。从总体上看,我们可以说,如果一个孩子在接近这个世界时没有对某种或某几种感官感觉特别感兴趣——无论这些是他的感觉器官还是运动器官感知的感觉,那么他几乎就无法生存下去。每个孩子都是通过他的较为敏感的器官从这个世界上收集信息,从而对他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有所了解的。因此,我们只有在了解了个体是以哪种感官或感官系统接近这个世界时,我们才能理解他,因为他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受制于这个事实;只有先了解他的身体缺陷对他童年时期的宇宙观有着怎样的影响,并进而对他后期的发展有着怎样的影响,他的行为和反应才有研究价值。 宇宙观形成的要素 决定我们一切活动的、始终存在的那个目标同样也影响着个别心理机能的选择、强度和活动,正是这些心理机能赋予宇宙观以形式和意义。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每个人体验到的都是生活中、某个特定事件中或我们生活在其中的整个世界中某个非常具体的部分。我们每个人在乎的只是符合个人目标的东西。如果不清楚一个人私底下追求的是什么样的目标,我们就不可能真正理解他的行为。同样,如果我们不知道他的所有活动都是受这个目标的影响,那么我们就无法对他的行为的各个方面做出评价。 1.知觉 外部世界中产生的印象和刺激通过感觉器官传递到人的大脑,在那里留下蛛丝马迹。在这些痕迹的基础上,形成了想象和记忆。但是知觉与摄制式的图像永远无法相提并论,因为它与感知者特有的、个别的特性密不可分。我们并不能感知我们看到的一切,也没有哪两个人会对同一景象做出完全一致的反应;如果问他们感知到了什么,他们会给出不同的回答。一个孩子只会感知到所处的环境中与他的行为模式相契合的事物,而这个行为模式是在各种原因的作用下早已确定好的。视觉愿望特别发达的孩子,他的感知中带有明显的视觉特点。大多数人的思维可能都是视觉型的。还有一些人则主要用听觉感知,如拼拼图一般拼出他们为自己创造的世界。这些知觉并不一定要与现实完全一致。每个人都能重新组合、重新排列他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从而使之契合自己的生活模式。人的个别性和独特性在于他感知到了什么以及感知方式如何。知觉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生理现象,还是一种精神机能,我们可以从中得出与内心生活相关的最广泛的结论。 2.记忆 精神的发展与活动的必要性密切相关,它的基础是知觉。精神与人这种生物体的运动之间存在着天然联系,精神的活动受这种运动的目标和意图制约。人必须收集并整理他受到的刺激以及他与自己生活在其中的世界之间的关系,同时他的精神必须发展所有这些在保护他、维持他的生存方面起着重要作用的机能。 现在很清楚的是,我们对问题做出的独特反应在精神结构中留下了痕迹。记忆和评估的功能受制于适应的必要性。如果没有记忆,我们就不可能对未来有所预防。我们也许可以推断,所有的记忆中本身就有某种潜意识的目的。记忆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清楚地带着鼓励或警告信息。没有无关紧要或无意义的记忆。只有确定了记忆间接服务的目标和意图之后,我们才能对某个记忆做出评估。人为什么会记住一些事情却忘记另一些事情,知不知道这个并不重要。有些事情的记忆对某个具体的精神倾向而言很重要,我们就会记住它们,因为这些记忆会推进潜在的某个重要运动。类似地,我们会忘掉有损于某个计划实现的所有事件。由此我们发现,记忆也受有目的的适应的制约,我们还发现,每个记忆都受目标想法的制约,这种目标想法管理着人的整体性格。持久的记忆,哪怕是一种虚假记忆(童年时期经常出现这种情况,记忆中常带着片面的偏见),也可能是从意识王国中演变而来,并表现为一种态度、一种情感基调,甚至是一种哲学观念,如果这对达成期冀而言是必需的话。 3.想象 个体的独特性在他的幻想和想象中表现得尤为清楚。此处所说的想象指的是,在引起感知的对象不在场的情况下,知觉的再现。换句话说,想象是再现的知觉:这又是一个证据,它证明了精神的创造能力。想象的产物不但是知觉的重复(知觉本身就是精神的创造力的产物),而且是一种全新的独特的产物,它建立在知觉的基础上,正如知觉建立在身体感觉的基础上一样。 然后还有在聚焦方面远远超出惯常想象的幻想。这类想象轮廓如此清晰,以至于它们不仅具有想象的产物所具备的意义,而且还影响着个体的行为,就好像实际上不在现场的刺激物就在现场一样。当幻想显得好像是切实在场的刺激引发的结果一样时,我们称其为“幻觉”。幻觉出现的条件与幻想式的白日梦出现的条件完全相同,毫无二致。每种幻觉都是精神的艺术性创作,根据出现幻觉的特定个体的目标和意图形成并聚集在一起。我们来举个例子对此进行说明。 一个聪颖的年轻姑娘违背父母的意愿结了婚。她的父母对她的错嫁非常生气,他们与她断绝了一切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开始相信她的父母对她不好。因为双方的骄傲和固执,许多重归于好的努力都失败了。由于这场婚姻,这个原本出身尊贵而富有的年轻姑娘陷入了相当穷困的境地。然而,从表面上看,没有人能从她的婚姻关系中看出任何不幸福的迹象。如果不是她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大家都会认为她适应得很好。 这个姑娘从小就是她父亲最宠爱的孩子。父女之间的关系曾经如此亲密,以至于他们现在的决裂就更为引人注目。然而,她的婚事使她父亲对她很不好,他们之间的裂痕很深。甚至在她的孩子出生时,她的父母也无动于衷,没有去探望她,也没有去探望孩子;姑娘对父母的无情耿耿于怀,因为心高气傲的她,在本应得到关心照料的时候,被父母的态度深深地刺痛了心。 我们必须记住,这个年轻姑娘的情绪完全受其追求目标的影响。正是这种性格特征使我们得以洞悉为什么她与父母之间的决裂对她影响如此之深。她的母亲是个严厉而正派的人,有很多优秀品质,虽然她对待女儿很严厉。她知道如何顺从自己的丈夫(至少在表面上显得如此),但又不至于表现为“屈尊”。事实上,她骄傲地使人们注意到她的服从,并将其视为一种荣耀。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儿子,被认为酷似父亲,是未来的家族姓氏继承者。他在家里更受重视,这激发了姑娘强烈的追求欲望。这个姑娘在成长过程中相对来讲一直处于父母的庇护之下,她在现在的婚姻中经历的困难和贫穷使她不断地想起父母对她的亏待,并越来越不满。 一天夜里,还没入睡时,她发现一扇门开了,圣母玛利亚走到她床前,对她说:“因为我这样爱你,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你将在12月中旬死去。我不愿你对此毫无准备。” 这件神奇的事情并没有吓到这个姑娘,但她还是叫醒了丈夫,将事情告诉了他。第二天她去看了医生,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这是一个幻觉。但是她坚持说她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乍一看,这似乎不可能,然而用我们的知识来分析分析,就能很好地理解这一切了。情况是这样的:一个非常有追求的年轻姑娘,同时,如我们在调查中发现的那样,她还有控制其他所有人的倾向,与父母决裂了,却发现自己陷入了穷困中。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一个人,努力想在自己生活的世界中征服一切,想接近上帝并与之对话。如果圣母玛利亚只出现在想象中(比如在祈祷时),那么谁也不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这个姑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论据。 当我们明白了精神所能耍的诡计之后,这件事就完全没有什么神秘性可言了。做梦的人不都这样吗?这之间的区别仅仅在于:这个姑娘可以醒着做梦。我们还必须补充一点,她的抑郁感使她的追求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现在我们意识到,实际上是另一位“母亲”来到了她身边,这位“母亲”,在众人的心目中,是最伟大的母亲。圣母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她自己的母亲没有出现。这个幻影的出现是她对自己母亲的谴责、对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缺乏关爱的谴责。 这个年轻姑娘现在正在努力设法证明父母是错的。12月中旬是个重要的时刻。每年这个时候,人们会比平时更容易想起与自己关系深厚的人,大多数人都会更温情地彼此亲近,互赠礼物,等等。也正是在这个时间,言归于好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们可以理解,这个特殊的时间与姑娘发现自己处于困境中密切相关。 这个幻觉中唯一奇怪的似乎是,圣母友好地接近,带来的却是这个姑娘将死的坏消息。她几乎是带着欢快的语调将这一幻觉告诉丈夫,这个事实也很重要。圣母的预言很快传播开来,散播到了她家庭的小圈子之外,而医生也在第二天听说了此事:这很容易促使她母亲真的来看望了她。 几天之后,圣母玛利亚第二次出现,说了同样的话。当这个姑娘被问到她与母亲的见面结果如何时,她说她的母亲不承认自己做错。我们于是就看到同样的主题再次出现。她想要控制母亲的愿望还没有实现。 这个时候,各方努力使她父母了解了他们女儿的真实生活状态,于是,姑娘和她的父亲终于有了一次令人非常满意的会面。场面很感人,但是这位姑娘仍不满意,因为她说她父亲的举止很矫揉造作。她还抱怨说他让她等得太久了!即便赢得了胜利,她还是摆脱不了那种倾向,总想证明别人都是错的,而她自己则是得意的胜利者。 幻觉出现于精神极度紧张以及害怕自己的目标不可能达成的时候。 从前面的讨论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幻觉出现于精神极度紧张以及害怕自己的目标不可能达成的时候。毫无疑问,在发展较为落后的地区,以及在遥远的从前,幻觉对人有相当大的影响。 游记中常有对幻觉的描述,这是众所周知的。海市蜃楼就是绝佳的例子。迷路的行旅之人,又饿又渴又疲惫,于是就看见了海市蜃楼。可以理解的是,生命处于危险中时,带来的压力会使受苦者在想象中为自己创造出一个清明的、使人精神大振的情境来,从而使自己逃避环境带来的令人不快的痛苦。海市蜃楼象征着一种新情境,这种情境能给疲惫之人带来鼓励,使意志薄弱者再次坚定起来,使旅人更坚强或更敏感:或者,它也可以是一种安慰剂,或麻醉剂,使人忘却恐惧带来的痛苦。 因为我们已经在知觉、记忆机制以及在想象中见过类似的现象,所以幻觉对我们而言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当我们关注梦境时,我们会看到同样的事情。强化想象,再把高级神经中枢的判断功能剔除出去,就很容易产生幻觉现象了。在有必要或处于危险中时,以及在因为能力受到威胁而遭受压力时,人会努力通过这个机制消除并战胜自己的虚弱无力感。压力越大,人就越少注意自己的关键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全力自救”这个座右铭的激励下,在其所有精神能量的帮助下,人的想象会被迫变成幻觉。 错觉与幻觉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两者之间的唯一区别在于,错觉中保留了一些与外在的联系,只是被误解了,正如歌德的《魔王》(Der Erlkonig)中的情形一样。这两者背后的情势和它们带来的心理危机感是一样的。 我们再举一个例子,通过这个例子来说明精神的创造力如何在需要的时候产生出错觉或幻觉。有个男子,出身尊贵,因为所受的不良教育,所以没有什么出息,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他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不相信自己还会有什么出息。他的绝望沉重地压在他身上,而且,朋友的责备使他压力更大。在这种种情形下,他开始酗酒,酒精使他流连于其中,并使他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借口。不久,他因为震颤性谵妄症(delirium tremens)被送进了医院。谵妄与幻觉常常相伴存在,在因酒精中毒引起的谵妄中,患者眼前经常出现如老鼠、昆虫或蛇这样的小动物,也可能会出现其他与患者职业相关的幻觉。 上面提到的这位患者被送到强烈反对酗酒的医生那里。他们对他进行了严格的治疗。彻底戒掉了酒的他痊愈出院,3年里他滴酒未沾。3年后他又回到了那家医院,带着一种新病症。他说他经常看到一个人看着他工作,目光斜睨,鄙夷而笑。他现在是个小工。有一次,他特别愤怒,因为这个人一直在取笑他,他挥起铁镐向他砸去,想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那幽灵却闪身躲开了,并且还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说是什么幽灵了,因为这个幻影有着再真实不过的拳头。我们不难对此找到解释。他一贯有幻觉,但这次他错把真人当成了幻影。这清楚地告诉我们,虽然他摆脱了对酒精的渴望,但是自从出院后,他反而更加沉沦了。他丢掉了工作,被赶出了家门,现在不得不靠做小工谋生。这在他和他的朋友眼里是最低贱的工作。他面临的精神压力并没有减小。虽然他戒掉了酒,虽然戒酒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好处,但是他因为失去了酒带来的慰藉而变得更不幸。在酒的帮助下,他还能做他原来那份工作,因为在被家里人大声指责没有出息时,以酗酒为借口辩解在他看来似乎比承认自己没有能力保住工作要光彩些。在成功戒酒后,他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跟以前一样又一次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如果现在再次失败,他再也没办法安慰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怪罪的了,连酒精都怪不上了。 在这种精神危机中,幻觉再次出现了。他认为自己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仍然以一个酒鬼的身份看世界,说话的时候也明显跟个酒鬼一样。他说自己的一生都因为酗酒而被毁了,他的生活已经完全没有了挽救的余地。他希望因为生病而摆脱这份有失体面的、非常令他不快的挖地沟的工作,不用自己去做这个决定。上述提到的幻觉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他被迫又进了医院。现在他可以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了:如果不是不幸被酒精毁了生活,他原本可以取得很大的成就。这种方法可以使他获得较高的自我评价。对他而言,维持较高的自我评价比工作更重要。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确信,如果不是运气不好,他也许能取得很大的成就。正是这个维持着他在权力关系中的地位,使他觉得其他人并不比自己强,他不过是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而已。在这种竭力寻找借口安慰自己的心态下,就出现了那个被人睨视的幻觉;那个幽灵其实是拯救他自尊心的“人”。 幻想 幻想是精神的另一种创造性机能。我们可以在我们前面描述过的种种现象中找到这一活动的痕迹。正如某些记忆在意识的锐聚焦中的投射或者想象中的上层结构的建立一样,幻想和白日梦被认为是精神的创造性活动中的一部分。预见和预判是任何运动的生物体都必须具备的一项能力,也是幻想中的一个重要要素。幻想与人类机体的运动能力密不可分,而且实际上它就是预见和预知的一种方法。儿童和成人的幻想有时候被称为白日梦,这些幻想总与未来相关,建立“空中楼阁”就是它们的活动目标,它们以虚幻的形式为真实的活动提供模板。对儿童幻想进行的考察清楚地表明,对权力的追求在儿童的幻想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孩子的白日梦以自己的野心目标为主题。他们的大多数幻想都已“我长大以后”之类的话语开端。有许多成年人还表现得好像没长大一样。幻想中如此强调权力的获得,这再次向我们表明,只有在确定了一定的目标之后,精神生活才能发展。在我们的文明中,这个目标就是获得社会认可和社会地位。个体永远不会长久地追求某个中庸的目标,因为人类的社会生活总是不断地充斥着自我评价,这自然会使人产生优于他人的愿望,以及希望在竞争中取得成功的愿望。儿童的幻想中非常明显的预见形式几乎都是使孩子的权力得到表达的情境。 幻想有时候被称为白日梦,这些幻想总与未来相关,个体通过自己的虚幻想象,使自己超脱于缺乏善意的现实生活之上。 但我们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界定幻想的程度或想象的范围是不可能的。我们前面的说法在许多情况下是正确的,但对有些情况可能就不适用了。那些以挑衅眼光看待生活的孩子,他们的幻想力会得到更大的发展,因为在他们自身态度的刺激下,他们会更为谨慎。有些孩子则比较虚弱,对他们而言,生活并非总是令人愉快,他们的幻想能力会更发达,而且还会有对幻想特别沉迷的倾向。在某个特定的发展阶段,他们的想象能力也许会成为他们逃避现实生活的一种途径。他们也许会借助幻想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在这样的情况下,幻想就会变成一种权力陶醉,个体通过自己的虚幻想象,使自己超脱于缺乏善意的现实生活之上。 跟对权力的追求一样,社会感也常常在人的幻想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在孩子的幻想中,对权力的追求中往往还伴随着这种权力在社会目的中的运用。我们可以在以下这类幻想中清楚地看到这种特征:在这些幻想中,孩子幻想自己是救世主、行侠的骑士、战胜一切邪恶力量或恶魔的胜利者等。孩子还时常幻想自己不属于现在这个家庭。许多孩子相信,他们实际上来自另一个家庭,然后某一天,他们的亲生父亲,某个大人物,会过来把他们接走。这种幻想常出现在有深切自卑感、饱受贫困折磨的孩子身上,或者存在于缺乏存在感、对自己在家里得到的爱和温情感到不满意的孩子身上。有些孩子表现得跟大人一样,他们的外在态度泄露了他们想成为重要人物的愿望。有时候,我们会看到这种幻想以近乎病态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有些孩子只戴硬挺的礼帽,或者到处捡拾雪茄烟蒂,以便使自己显得像个男人;或者有些小女孩下决心要变成男人,行为举止和衣着打扮都像个男孩子。 也有些孩子被认为没有想象力,这绝对是个错误。要么是这些孩子没有表现自己,要么是有其他原因迫使他们努力不让自己的幻想显露出来。有些孩子会压制自己的想象,从而努力获得一些权力感。在竭力适应现实的过程中,这些孩子认为幻想缺乏男子气概或者显得小孩子气,所以他们不愿意进行幻想;有时候,这种不情愿会发展到极点,以至于他们好像完全缺乏想象力一样。 对梦的一般考察 除了以上所描述的白日梦之外,我们还必须讨论一下在我们的睡眠中进行的那种重要而有意义的活动,即夜梦。大体上,我们可以说,夜间的梦是白日梦的重演。老一辈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指出,我们可以轻易地根据一个人的梦境了解他的性格。事实上,在人类历史上,梦在人类的思想中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跟在白日梦中一样,我们在睡梦中还在活动,机体在筹划、安排,希望未来能够生活在安全中。二者之间最明显的区别是,白日梦相对容易理解,而睡梦则很少有人能理解。睡梦难以理解,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我们也许会轻易地认同这样的观点,即睡梦是多余的、没有意义的。我们暂时可以这样说,渴望克服困难、渴望保持自己未来地位的个体,对权力的努力争取,可以在他的梦中产生回响。睡梦给我们提供重要的线索,帮助我们理解精神生活中的问题。 移情和认同 精神不仅能感知现实中切实存在的事物,而且能感知、推测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这种能力对能自由运动的机体所必需的预见功能的形成而言,是一种重要的贡献,因为这样的机体不断地面临调整问题。我们称这种能力为认同或者移情。人类的这种能力特别发达。它的活动范围如此之广,以至于我们可以在精神生活的各个角落看到它。预见是它得以存活的首要条件。如果我们被迫去预见、预判或预测某种特定情境下我们该如何行动,我们就必须运用我们的思想、感觉和知觉之间的相互联系,学会如何对某种尚没有发生的情境做出正确的判断。事先形成判断是很有必要的,有了判断我们可以要么以更大的努力去接近那种新情境,要么以加倍的小心避开它。 移情发生在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交谈中。如果不能在交谈的同时认同对方,就不可能理解对方。戏剧是移情的艺术表现。关于移情的其他例子还可以见于这样的情形中:当某人发现别人处于险境时,会产生一种奇怪的不安感。这种移情有时候会如此强烈以至于人会不自觉地做出自卫动作,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危险。我们都知道,当某人的杯子掉地时,他会做出的动作!在保龄球场,我们有时会看到有些运动员随着球的运动路线移动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想通过这一动作影响球的滚动路线一样!同样地,在足球比赛中,看台上的所有观众都会朝着自己喜欢的球队的方向,做出推进的动作,或者当球在对方球队手里时,做出抵御的动作。一个常见的表现是,汽车上的乘客在感到自己处于危险中时,会不自觉地做出刹车动作。从高楼下经过时,如果看到有儿女在擦洗窗户,几乎所有人都会做出某种退缩和防御动作。当演讲者失去镇定,讲不下去时,观众席上的人会感到压抑和不安。在剧院里,我们尤其会与剧中的演员产生认同,在内心中扮演各种角色。我们的整个生活很大程度上都建立在这种认同能力之上。要对这种在行动和感觉上好像自己就是别人的能力追根溯源的话,我们可以在与生俱来的社会感中找到它的根源。这实际上是一种宇宙感,是整个宇宙间的相互联系的一种反映,这种联系就存在于我们自身之中,这是人之为人必然具备的一种特征。它使我们有了认同我们自身之外的事物的能力。 正如社会感存在程度差异一样,移情中也存在着程度差异。这种程度差异在人的童年时期就可以看到。有些孩子全神贯注在玩具娃娃身上,仿佛这些娃娃是人一样,而有些孩子则对玩偶的内部构造更感兴趣。如果将社会关系从人身上移开,投向不太有价值或无生命的东西,个体的发展也许会完全停止。如果不是完全缺乏社会感,如果不是完全缺乏认同其他生命的能力,那么我们看到的孩子残忍对待动物的事件就不可能发生。这一缺失带来的后果是,孩子对那些丝毫无益于或基本无益于他们发展成社会人的事物产生了兴趣。他们只考虑自己,而对他人的快乐或悲伤完全无动于衷。这些表现与缺乏移情能力密切相关。这种对他人的认同感的缺乏也许会发展到个体完全拒绝与他人合作的地步。 催眠与暗示 一个个体如何可能对另一个个体的行为产生影响?个体心理学给出的回答是,这种现象是伴随我们精神生活而来的诸多表现中的一种。我们的整个社会生活将不复存在,除非一个个体能对另一个个体施加影响。这种互相影响在某些情形中尤为突出,比如,在老师和学生、父母与孩子、丈夫与妻子等之间的关系中。在社会感的影响下,每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有乐于受环境影响的倾向。乐于受影响的程度,取决于施加影响的人对受影响者的权利的考虑程度。施加影响者如果在伤害受影响者,那么他就不可能实现对对方的长期影响。要想对另一个个体的影响最大化,施加影响者应该让对方感到他的权利有所保证。这是教育学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观点。也许我们还能构想出,甚至实施这种教育形式之外的别的教育形式,但是如果一种教育制度能将这一点纳入考虑范围,那么它一定能胜任。原因是,它与人最原始的本能,即人与人、与宇宙之间的关联感相契合。 这种互相影响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失去作用,那就是人有意识地回避社会对自己的影响。这样的回避不会偶然出现。在此之前一定出现过持久的拉锯战,在拉锯的过程中,个人与世界之间的联系逐渐瓦解,以至于现在他公然站在了社会感的对立面。现在,要对他的行为施加任何一种形式的影响都将极其困难或根本就不可能。我们看到的将是这样的戏剧性场面:他对任何试图影响他的举措都予以反击。 我们可能会看到,那些感到自己受到了环境压迫的孩子,会对施教者对他们施加的影响表现出敌意。然而,在某些案例中,外部的压力如此强大,以至于它扫除了一切障碍,从而使命令式的影响得以保留并被服从。我们很容易就可以证明,这种服从毫无社会价值。这种服从有时候会以如此奇怪的方式表现出来,以至于服从者都无法适应生活。由于盲目屈从,如果没有他人的指令,这种个体连采取行动或进行思考的能力都没有。这种影响深远的屈从中蕴含的危险在于这个事实:有些孩子在长大成人之后,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甚至服从要他去犯罪的命令。 在犯罪团伙中可以看到这样耐人寻味的例子。那些执行团伙命令的人就属于这一类人,团伙头目往往在远离行动地点的地方控制他们。在几乎每一个与团伙犯罪相关的重要犯罪案件中,都有这样唯命是从、充当爪牙的人。这种影响深远的盲从有时会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竟至于我们有时候会看到有些人为自己的奴颜卑骨深感自豪,觉得这是实现自己野心的一种途径。 把观察范围缩小至正常的相互影响实例,我们会发现那些较为通情达理的人以及那些社会感最不扭曲的人,最容易受人影响。相反,那些渴望高人一等、渴望支配他人的人是很难被影响的。我们在日常的观察中都可以看到这一点。 抱怨孩子盲从的父母很少,父母最常抱怨的是孩子的不服从。研究表明,这样的孩子被困在一种要求他们优于环境的潮流中,他们拼力想撞倒挤压他们生活的围墙。由于在家中受到的不当对待,教育的影响很难触及他们。 人努力争取权力的愿望越强烈,他对教育的接纳程度就越低。尽管如此,很大程度上,我们的家庭教育关注的重点仍然是激发孩子的野心,唤醒他的宏图大志。这并不是因为父母思虑不周,而是因为我们的整个文化中都弥漫着类似的浮夸谬见。正如在我们的文明中一样,在家庭中,最被看重的也是在这个环境中比其他所有人更卓越、更好、更荣耀的个体。在关于虚荣的章节中,我们还会有机会来讨论这种教育方法是怎样地不适宜社会生活,以及野心会给心智的发展带来怎样的障碍。 有些个体,因为无条件地服从,环境中的一点点变化都会影响到他们。被催眠者的情况跟他们的情况差不多。短暂地想象一下这种情形:服从任何人心血来潮时的每个奇思异想!催眠术就建立在类似的准备基础之上。任何人可能都会说或认为自己有被催眠的意愿,但是他们可能缺乏服从于他人的精神准备。另一种人可能会有意识地拒绝,但实际上有渴望服从的天性。在催眠术中,被催眠者的心理态度对他的行为起着唯一决定作用。他说了什么、他相信什么,这都不重要。正是由于辨不清这个事实,人们对催眠术产生了很多误解。在催眠术中,那些看似抗拒催眠,但实际上愿意服从催眠者发出的指令的人,常常是人关注的对象。这种意愿也许有不同的范围界限,所以催眠的结果也因人而异。被催眠者在多大程度上愿意被催眠,这绝不是催眠者的意愿所能决定的,而完全取决于被催眠者的心理态度。 被催眠者在多大程度上愿意被催眠,这绝不是催眠者的意愿所能决定的,而完全取决于被催眠者的心理态度。 就其本质而言,催眠与睡眠非常相像。它之所以神秘,仅仅是因为这种睡眠是在另一个人的控制下发生的。这种控制只对愿意服从它的人有效。通常,其中的决定性因素是被催眠者的气质和性格。只有愿意不加判断地听从别人命令的人才能进入催眠状态;催眠术不是普通的睡眠,原因在于它将运动机能都排除在外,排除到了如此程度,以至于甚至连运动中枢都根据催眠实施者的命令而动。在这种状态下,被催眠者只是处于平常睡眠一样的某种朦胧睡意中,只记得催眠者让他回想的事情。催眠中最重要的事实是,在催眠过程中,我们的判断机能——精神最精妙的产物,都完全处于瘫痪状态。可以说,被催眠者变成了催眠者一只延长的手,成了一个受催眠者控制的器官。 大多数具备影响他人行为能力的人都将这一能力说成是他们专有的一种神秘力量。这带来了巨大的危害,在恶意的通灵术和催眠术活动中尤其如此。这些人对人类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险恶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骗术。不幸的是,人类太容易服从,所以在某些自称有特异力量的人面前,容易成为牺牲品。太多人都有不经验证即承认某个权威的习性。公众愿意被人愚弄,愿意不经任何理性检验地被蒙骗。这样的活动永远不会给人类的社会生活带来任何秩序,而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导致被蒙骗者的反抗。通灵术士和催眠术士不可能长期得逞。他们常常会遇到某个所谓被催眠者,然后被此人尽其所能地愚弄一番。一些试图在被催眠者身上展示自己力量的重要科学家偶尔有过这种经历。 还有一些情况下,真理和谎言以奇怪的方式混合在一起:被催眠者可以说是“被骗”的骗子,他一方面欺骗着催眠者,另一方面又使自己服从于对方的意志。在这里,起作用的很明显不是催眠者的影响力,而总是被催眠者的甘心纡尊和乐于服从。除了催眠者虚张声势的能力之外,并没有什么魔法力量影响催眠者。任何习惯于理性生活的人,任何自己做决定、不会不加判断地接受他人话语的人,都永远不会被催眠,也因此永远不会被通灵术迷惑。催眠和通灵只是盲从的一种表现。 至此,我们还必须仔细审视一下暗示。如果将其归于印象和刺激范畴的话,暗示就很容易理解了。不言而喻,没有哪个人只是偶尔受到刺激。我们所有人都不断地受到外部世界中出现的不可胜数的印象的影响。永远不存在对某种刺激的单纯感知。一旦我们感觉到了某种印象,它就会持续对我们产生影响。当这些印象以另一个人的要求和请求的形式出现时,比如试图使我们信服或接受他的论点,那就变成暗示了。它转变或强化被暗示者心中已有的某个观点。每个人对来自外部世界的刺激做出的反应都各不相同,更为困难的问题就在这里。个体受影响的程度与他的独立性密切相关。有两种人我们必须牢记在心。一种是那种总是高估他人观点,并因而无论自己的见解对错与否总是对其轻而视之的人。他们习惯于高估他人的重要性,并乐于改变自己、迎合他人的看法。这些人特别容易接受暗示或催眠。第二种人将每个刺激或暗示都视作侮辱。他们认为只有自己的观点才是正确的,而对这种观点真的正确与否毫不在意。他们不会理会他人的任何看法。这两种人都有弱点。第二种人的弱点在于不会接受他人的任何观点。属于这个范畴的人通常都非常好斗,虽然他们可能总标榜自己乐于接受建议,但是他们宣称自己善于接受建议,标榜自己明事理,只是为了强调自己的独一无二。实际上,别人根本无法靠近他们,也很难与他们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