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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与表达的三重境:逻辑—结构—系统 逻辑 是研究推出关系的。 从命题A到命题B,哪些情况下能将其推出,哪些情况下无法推出,这是逻辑学要研究的课题。逻辑不是关系,是对关系的规范,而 结构 这个词本身就是指代关系的。结构可以被理解为关系的复数形式——“关系们”,它尤其指对复杂的要素关系的一种概括性、直观化的呈现形式。结构和系统有着密切的关系,一个结构,本质上是对某个“系统”进行抽象、简化的产物。 系统 的经典定义是“相互作用的多元素的复合体”。大致上,结构=要素+关系,系统=结构+运行目标+反馈回路,系统是使结构之为结构的东西,结构总是系统的结构。 形象地看,结构是一张静态的人体解剖图,系统是活生生的人。系统属于具象的心理—经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任何复杂对象都可以是一个系统,同时也是另一个系统的一部分,结构属于扁平抽象的语言—符号世界,是这些复杂对象在语言世界的抽象、简化形式。 之所以要花篇幅辨析逻辑、结构与系统的差别,是要借这种差别来说明 思维对象 复杂度的递进规律,以及与之对应的思维方式的变化:当眼前只有少数对象关系、简单命题的时候,我们尚且能计较命题A是否能推出命题B——可以诉诸关系规范,也就是 逻辑 ;当诸多要素以一种非线性的方式关联起来时,我们就需要在一个更加立体的思维空间中整理出它们的关系图式了,即理清它们的 结构 关系;而当我们想进一步追问它们为何会是这种结构,它到底想要干吗,它背后的原理是什么……追问更多 所以然 的时候,我们需要更 系统 的思考。 严格区分逻辑、结构、系统之后,我们能得到的第一个实践指导就是: 在想清楚或说清楚一件事的意义上,我们要优先重视 结构,而非逻辑。 逻辑的价值更多体现在批判审查而非建设上。 是否应该多学习结构化思维呢?当然要学,但前提是,我们得知道它为什么是有效的。我们平时说的“结构化思维”,应该被称为“结构化工具”,它们是一些思维工具、套路和模型。比如我们前面讲过的金字塔原理、图尔敏论证模型,我们要进一步探究的是,这些工具有速效,能瞬间澄清状况、说明问题,其根本原因是什么?因为它们是人们在特定问题域中进行“系统性”研究的产物,先行者找出了这个系统中的关键变量,并标注出了各变量之间的功能联系,整理出了关键要素和主要关系,结构化工具就呼之欲出了。 在这个意义上,这些工具、套路不是别的东西,它们就是知识本身,而且是被表述得非常清晰的知识。金字塔模型是关于论述规律的知识,图尔敏论证模型是关于论证、论辩的知识,你眼前的一长串概念图和与之配套的这几百字的描述是关于思维与语言转化关系的知识。无一例外,它们都是专家把某领域当成一个系统(相互影响的多要素的复合体)进行研究的产物。 知识的终极目标,是使某个难以理解的领域变成一个可以理 解的系统。 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们才能说某人对某事的理解与阐述非常“系统”。这是相当高的评价,是普通人和专家的真正差距所在。 很多时候,我们道听途说、浅尝辄止,自以为懂得了很多道理、掌握了很多知识,一旦到了需要向他人转述阐明时,就发现这些所谓的道理和知识“非常脆弱”,丝毫经不起对方的深究和反驳,原因就在于我们对事物缺乏系统性的理解。如果我们无法把握知识结构之外那些 看似冗余、实则重要的部分 ,便无法为自己的认识进行全面且深刻的辩护,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由此我们得到的第二个实践指导是: 系统性的理解和表达是 我们的目标,而“结构”只是我们的抓手。 比如前文中我就在图尔敏论证模型这个抓手上花了一些心思,往“所以然”的方向上多追问几嘴,你也能和我一样跟上作者的心思,还原出对论证说理活动的系统性理解。 但不要忘了,这一切的前提是人们必须在语言世界里创造一个问题域,对类似物理世界的惊异现象、心理世界的困惑经验提出足够多的好问题,并回答它们,好解释的集合才会出现。用这个集合来消除某个领域中所有的惊异现象,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完善听众心中的因果印象。 如此,我可以回答前面那个问题了:“为什么总有人能给出更高明的解释,阐明更复杂的因果?”根本原因是他处理了更多的惊异,准确地说,是把经验中的惊异符号化为问题,用语言问了出来,然后用语言回答了它。 这是我们得到的第三个实践指导: 问答结构永远是最朴素、 最有效的话语组织结构,尤其是在说理层面。 问答结构很容易被看轻,但其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本书的论述理路完全是由问答结构驱动的,本书的本质是一个答案集,而 答案怎么写,总 是取决于问题怎么问 。 我希望各位深切体会其中的道理。回顾一下自己的经验,我们都会有嘴里拌蒜、词不达意的时候,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停下来问自己:我到底想说什么? 若你能回答这个问题,你就 大致说清楚了整件事 。 经过这番讨论,再回到“结构化”的框架下,我们便能区分出两类帮助我们组织关系的“结构”:一类是休谟为我们概括出的四类关系,用因果、时空和类比的结构把握对象,是人类在漫长求生之路上演化出的基本思维能力,且把它们称作“先验的—被给定的结构”;另一类就是前文中谈论的“知识”,是“经验的—学习而来的结构”。当然,你如果愿意,也完全可以把它们区分为先天知识和后天知识,或是预设模型和习得模型。我们有类似的先天知识,所以我们同处一个可以言说的大系统,但我们各自习得了不同的后天知识,所以我们会用各自的模型描述这个大系统的各个局部,有人肤浅,有人深刻,但总是可以交流。 澄清了模型、结构、知识的所指,我们就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无论它叫什么,无论它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它的“功能”一定是为概念符号提供整编规范。 这些概念关系与心理表征相互映射,心理表征则来自经验世界中类型化的刺激。最终,在这种整编的帮助下,经验得以被言说,刺激得以被理解,我们就在这个过程中,一边理解世界,一边言说自己,符号动物依靠语言来生存。 我们有两种理解世界、言说世界的路径,或者两种言说不可言说之事的语法:一种来自理性思辨,另一种来自感性直觉。前者重视定义、推论以及逻辑关系,这是我们一直在操弄着的,它把世界设定为一个“智慧系统”,思维与语言的功能是对这个系统进行逆向工程,最终目的是刻画出系统背后的逻辑电路图,解释其运作原理;后者重视意象、流变、敏感于意义的错落、万物的勾连。世界是一棵参天大树,抡起理性大斧将其砍断,掰着指头去数里面的年轮,并不能让我们知道大树的本质是什么,你要亲自伸手去触摸。“以悟其根系绵延,风霜雨雪,皆有影响,不免伤残,又皆渡得过,滋生新鲜。”这是作家阿城在谈论侯孝贤执导的电影时写的,我当然写不出这样的句子,理性思辨一路狂飙的结果是想象力和象征思维的残疾。这个毒,需要文学艺术来解。最后这段自我反驳和限定,是在提醒你我,存在着另一套解释世界、言说世界的语法,我们除了求真,还能审美。 心智计算理论认为“心智是一个信息处理系统”,认知活动本质上是一种计算活动,大脑对心理表征进行加工的过程与计算机对数据进行加工的过程类似。 工作记忆是认知心理学、神经心理学中的核心概念,有时也被称为短时记忆,与长时记忆相对照,指的是一种记忆容量有限的认知系统。我们当下的心思与念头的起落,比如组织一段自我介绍,运算49+34,都是在工作记忆空间中进行的,工作记忆空间的有限性决定了我们很难同时思考过多的内容。工作记忆往往只能保持几秒到几个小时(比如对某个运算结果的记忆),而长时记忆则能够保持几天到几年的时间(比如一直记得你的手机号码)。 列夫·维果茨基,苏联著名心理学家,主张文化环境对人类的学习过程有关键影响,强调语文学习在儿童成长过程中占有主导地位。 “……需要区别言语的两个方面。也就是言语的内部的、有意义的、语义的方面和外部的、语音的方面,尽管这两个方面形成了一个真正的统一体,却有它们自身的运动规律。这个言语的统一体是一种复合的统一体,而不是一种同质的统一体。”列夫·维果茨基。思维与语言[M].李维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46. “你可能认为,一个观点引出另一观点,可以有数百种甚至数千种方式,但实际的数字少得多。1748年,大卫·休谟在《人类理智研究》一书中写道:‘观念之间的联系原则似乎只有三种,即相似性、时空接近性以及因果关系。’语言学家安德鲁·凯勒认为休谟的观点基本正确,尽管他和其他语言学家将休谟三大基本原则细分为十多种更加具体的联系。”史蒂芬·平克。风格感觉[M].王烁,王佩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8:202. 这是著名的“SCQA(场景—冲突—问题—答案)+金字塔”的组合。具体参见芭芭拉·明托的著作《金字塔原理》。 本书的后半部分将深入探讨“逻辑”的本质,以及它和语言、思维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